一個多禮拜前，我到美國波特蘭參加研討會，有機會到波特蘭的玫瑰花園走一走。通常是夏天盛開的玫瑰花，或許是因為今年氣候異常，到了十月中整個花園還是盛開著花朵。走進玫瑰花園，讓我想到去年春天讀到的《如何無所事事》(How to Do Nothing)這本書。當時的我在台灣走進一間書店，看到這本書平躺在書櫃上，立刻被書名吸引。我以為這是一本教我如何拒絕、慢下腳步的書，而開始閱讀之後，才發現原來這是一本教我如何「抵抗」的書──抵抗這個拿我們的注意力來銷售藉此獲利的社會。

《如何無所事事》作者Jenny Odell常常坐在她家附近的玫瑰花園裡觀察著、感受著，而以這個崇尚金錢獲利與生產力的資本主義社會來說，「坐在玫瑰花園裡靜靜感受」就是「無所事事」。因為社會告訴我們要忙碌工作、要有生產力、要發展個人品牌、時間就是金錢…，於是許多人每天的生活被排滿的工作與社群網站綁架，花大量時間瀏覽社群網站上的貼文與照片、經營自己的個人品牌、在乎流量、觸及點閱率。

走進波特蘭的玫瑰花園，我試著和作者Jenny Odell一樣，好好去感受。我慢慢走著、仔細觀賞不同品種的玫瑰花、聞著不同花朵所散發出來的香氣。花園內的一面看板介紹著園內的玫瑰花品種，我很驚訝原來在這座花園內，有著好幾百種不同類型的玫瑰花。看到這些多元、不同品種、不同色彩與氣味的花朵，讓我反思著：那我們人類的多元性呢？當社群網站利用演算法每天餵養我們同質性的資訊和廣告，我擔心，我們的多元性會不會因此消失？

我想要保護我的多元性，我想要保護我與真實世界連結的能力，我想要保護我還能當一個人類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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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我想著要保護自己不受到注意力經濟市場的侵蝕時，我第一個想法是：那我要完全離開使用社群網站。

離開不喜歡的東西聽起來很合理，但我猜想，現在社會很少有人可以永遠完全離開這些社群平台、許多人的工作性質也和這些社群平台密切相連。我很感激社群網站所帶來的便利性和傳播功能，讓我能分享我覺得重要的心理健康資訊，我也很感激利用社群平台來觸及大眾的社會運動，像是幾年前的 “#MeToo 運動” 讓社會更重視性暴力議題。而同時，我也知道這些社群網站是被設計用來獲利、要讓人沉迷的。因為當我們在社群網站上沉浸越久、越把自己激烈的情緒散播出去，平台的流量就越高，這些公司就更獲利。

好幾年來，我在掙扎要如何與社群網站建立關係，讀到Jenny Odell在《如何無所事事》中所提出的 “Standing Apart”這個詞時，我似乎找到了答案。

“Standing Apart” 是不逃離、但是能夠「站離開」，用「站離開」的觀點來穩穩面對那個你本來想逃離的事物。“Standing Apart” 是我想和社群網站建立的關係──我不離開，我要繼續留在這裡，但是我要用不一樣的方式使用來抵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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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陣子我也練習著：要如何用 “Standing Apart” 的方式使用社群平台？我想藉由這個工具分享我覺得重要的資訊，但我並不想被社群網站掌控我的注意力、拿我的注意力來獲利。

於是，我開始練習不點開社群網站上的「通知」(所以不會看到誰對我的貼文按讚或留言、或是誰標註了我)、也不「滑閱」介面，而是當想到誰時就去搜尋進入那個人的頁面(因為還在練習中，有時候會毫無意識的不小心又開始滑閱)。不點通知、不滑閱，我要自己決定我想把時間和注意力放在哪裡，而不是被社群網站通知決定我該看到什麼。(從幾年前開始，我就已經把社群網站和E-mail從手機中通通刪除掉了，我的手機現在只用來講電話、照相、導航、和同事朋友傳簡訊、和使用鬧鈴功能)

我想起Jenny Odell在書中寫著：「無所事事」並不僅是擺脫被注意力經濟掌控的世界，而是脫離後，我們能夠重新踏入另一個世界──那個我腳底踩踏著土地、吸進著空氣、感受著溫度與氣味的真實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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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波特蘭玫瑰花園，我有機會脫離網路世界、好好感受著這個真實世界，我意識到，原來我非常渴望可以待在一個沒有被商業化、沒有被演算法入侵的空間。我猜想這也是為什麼這陣子的我點開社群網站時都會覺得有點煩躁與反感──這些平台並不真正在乎身為人我們需要什麼，而是不斷吸引我們的注意力、藉此獲利。

原來，要能夠「無所事事」，需要這麼大的抵抗力，來抵抗我們的人生被資本主義、消費主義、永無止盡的生產力所綁架。資本主義需要我們感到疲憊、耗竭、空虛、寂寞、覺得自己不夠好、不斷和他人做比較，因為這樣我們才能繼續消費購物、繼續追求與累積物質生活。但是我人生中最讓我感到滿足快樂的時刻，都不是獲得了哪些物質，而是每一個我感受到真實活著的當下。

或許，當我們能夠無所事事，就會發現，會讓我們感到滿足快樂的東西，原來一直以來都在這裡，在等著我們去感受與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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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上一張波特蘭玫瑰花園的照片，祝我們都能和真實的世界好好連結:)